国漫《长安三万里》上映6天,票房超3亿,豆瓣评分8.2分,成为暑期档当之无愧的黑马。
孩提时代读诗,读的是朗朗上口;成年之后读诗,品的是字字珠玑。
个中况味“皆以阅历之浅深,为所得之短长”。
还忆经年唐宋事,心头一点朱砂。
这点心头朱砂,是影院里孩子们咿呀跟诵的诗句,也是我们今日方懂的仄短平长。
01
《侠客行》
李白
赵客缦胡缨,吴钩霜雪明。
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。
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
事了拂衣去,深藏身与名。
……
高适和李白初次相遇时,一个是将门之后,一个是诗坛新星。
一个在作别友人时共勉“莫愁前路无知己”,一个在奔赴前程时高唱“扶摇直上九万里”。
在少年眼中,长安宛如一幅徐徐展开、任尔挥洒的画卷。
行经黄鹤楼时,李白诗兴大发,然而刚一抬头,便望见前人崔颢留下的诗句。
当读到“日暮乡关何处是,烟波江上使人愁”时,李白忍不住拍案叫绝,随即断了题诗的念头。
这才意识到,长安人才济济,任你才高八斗,也不见得能出人头地。
在被权贵们的高墙撞得头破血流之后,更是发现丰满的理想背后,多的是人情世故的倾轧,身不由己的浮沉。
高适的祖上早已凋零,又在科考中名落孙山,终报国无门。
李白四处拜谒显贵,但都没有受到举荐,同样壮怀难酬。
青春已复过,白日忽相催。
被岁月磋磨的两人,终有一天也要收起锋芒,感慨“青云之高不可攀”。
人生最大的无奈,莫过于曾经梦想仗剑走天涯,如今却活成面目模糊的路人甲。
“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”是我们小时候的心之所向,长大后的遥不可及。
壮志满怀的抱负,被一日三餐的琐碎打败,直上青云的理想,终不敌摆在面前的车贷房贷。
踏过鲜衣怒马的岁月,我们注定要在没有主角光环的日子里反复受锤。
不过正如罗曼·罗兰所说:
这世上唯一的英雄主义,是看透平凡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。
尽管我们都不被命运眷顾,拼尽全力也只是活成了最普通的赶路人。
但只要热忱不灭,即使此去三万里,终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那天。
02
《登高》
李白
登高望四海,天地何漫漫。
霜被群物秋,风飘大荒寒。
荣华东流水,万事皆波澜。
白日掩徂辉,浮云无定端。
多年碰壁的李白正欲离开长安,却因先前写过的诗文,突然得到玉真公主的赏识。
在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双重举荐下,李白从一介草民,被选为天子的御用文人。
每当天子有宴请和出行的场合,他都会侍从左右,即兴写下冠绝四座的诗篇。
一时之间,李白“谪仙”之名,天下无人不晓。
风光时,权倾朝野的高力士为之脱靴,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为之研磨。
但仅仅不到一年,仕途正顺的李白引来同僚嫉恨,最终被天子驱逐出京。
数载朝思暮想,一朝春华秋实,转瞬却又荣华东流,化作一缕长安不见的惆怅。
李白这曲折的经历,不惑之年的你我都曾走过一遭。
年轻时,稍有不顺,便有万端愁绪,仿佛自己便是天下最不幸之人。
长大后,明白得意有时,失意有之,不再咀嚼过往,顾影自怜。
《幼学琼林》中说:孤阴不生,独阳不长,故人之生长,兼以阴阳。
顺境也好,逆境也罢,都是必然的经历,比处境更重要的,是自己的心境。
以平常心,待无常事,方知阴晴有终,而来岁无穷。
生活既然递来一杯苦酒,不如开怀饮下,静待回甘。
03
《淇上酬薛三据,兼寄郭少府微》
高适
自从别京华,我心乃萧索。
十年守章句,万事空寥落。
人生在世,享尽繁华是一种经历,承受孤独是一种历练。
落第之后的高适,独自来到萧索荒凉的睢阳,一晃就是十年。
每当暮色四合,脑海都会浮现昔日长安的钿车如水,锦彩交飞,眼前却是四壁阴森,一盏孤灯。
但也正因如此,高适不得不与书作伴,抚卷听更。
坐守长夜的滋味纵然难熬,经由学识与阅历洗练的心性却愈发成熟。
直到被睢阳太守张九皋举荐,“十年守章句”的高适再次应试,并且一朝中第。
此后多年他随军转战,不仅成为著名的边塞诗人,还先后参与平定了安史、永王之乱。
凭借卓著战功,高适官至刑部侍郎,进封渤海县侯。
曾经郁郁不得志的高适,至此终于实现了拜将封侯的年少伟愿。
儿时读诗,欣赏李白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”的傲气,羡慕他“笔落惊风雨,诗成泣鬼神”的才气。
直面生活之后才发现天生口吃、驽钝木讷的高适,才是我们大多数人的写照。
而他矢志不渝又甘于寂寞的十年,更是每个事有所成者的必经之路。
作家奥普拉说:所有那些独处的时光,决定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。
一个人可以在灯红酒绿的热闹里浑然忘我,但只有在灯火阑珊后的寂寥独行中才能成就自己。
孤独,是人生最好的增值期。
捱过无人问津的寂寞,才能等到一夜成名的高光。
04
《送张秀才谒高中丞》
李白
高公镇淮海, 谈笑却妖氛。
采尔幕中画, 戡难光殊勋。
我无燕霜感, 玉石俱烧焚。
但洒一行泪, 临歧竟何云。
高适平定永王之乱后,李白却因接受过永王李璘的邀请,被朝廷归入叛党一列。
昔日知己重逢,隔着一道冰冷的栅栏,“君为座上宾,我为阶下囚”。
李白在浔阳狱中写下一首《送张秀才谒高中丞》,歌颂了高适的丰功伟绩,也委婉道出了希求相助的心声。
然而高适身为朝廷命官,出面求情不仅救不了李白,更有可能祸及自身。
押解李白的扁舟随波远去,杨柳岸边高适久久凝伫。
微微残照,萧萧秋雨,一生挚友,至此诀别。
原本能够携手同行的人,徒留一个渐行渐远的身影。
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,不敌乱世的风雨飘摇。
我们从李白的“但洒一行泪,临歧竟何云”中看到了英雄气短,也从高适爱莫能助的纠结中彻悟:
很多时候,不是别人不愿渡你,只是身在红尘,谁都有一段不由分说的苦衷。
我们逐渐明白,人生路上能够依靠的是自己,最终不离不弃的也还是自己。
所以在每个大雨滂沱的夜晚,不再去等撑伞的来人,不再渴求避风的港湾。
我们都曾身无片瓦,我们终将学会做自己的屋檐;
我们都曾形单影只,我们也终将一个人活成千军万马。
流放夜郎的李白路过白帝城时,忽然听闻皇帝大赦天下。
李白喜出望外,立刻乘上返还的轻舟。
独立船头,吟诗如初,似乎苦难的风从未吹拂过他。
两岸猿声啼不住,轻舟已过万重山。
他将一生失意揉碎进岁月的江河,浮漾开流光溢彩的浪漫诗篇,治愈一代又一代人。
很喜欢一位网友对《长安三万里》的评论:
以前读李白,喜欢他“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”的稚趣;
后来读李白,追慕他“乘风破浪会有时”的豪迈;
如今读李白,欣羡他“人生在世不称意,明朝散发弄扁舟”的不纠结。
人生本过客,寄世几十载,纵使恣意磅礴,终不过孑然一身,扁舟一叶。
浮云吹作雪,世味煮成茶。
把苦乐酿酒化诗,或许才是李白和高适们留给我们最浓的诗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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